連「男媽媽」都有的 emoji，成了價值幾千萬美元的「呈堂證供」

2023 年很多表情符號紅了，每個表符幾乎都能寫成文章，彷彿高中語文閱讀測驗，要得高分得比作者還懂他在想什麼。

哪怕表符極其豐富的現在，看到比蒙娜麗莎還神祕的「微笑」，仍會下意識虎軀一震，先確認對方是長輩，再回覆兩朵「玫瑰」。誕生 20 多年的 emoji，樸實無華但殺傷力不減，當「陰陽怪氣」成為網路衝浪文明，幾十年來證明用錯表符比不用更可怕。

每個 emoji 都有可能成為「呈堂證供」

如果一 emoji 抵千字，可能打官司時價值數千美元。

最近彭博社感嘆看起來欲言又止、眼睛亂瞄的黃色月亮，官方名稱是「Full Moon Face」（滿月臉），很難想到它開啟了幾千萬美元的腥風血雨。

2022 年 8 月某家居連鎖企業負面報導登上 X（原 Twitter），Ryan Cohen 是這家企業的大股東，X 更有近 40 萬粉絲，以「滿月臉」評論這條報導，但看似平平無奇的 emoji，其實是拋媚眼給「懂行」的人看，指投資市場流行語「To The Moon」，暗示股價上漲，親友趕緊上車買股票。

Ryan Cohen 增持股票，股價因市場樂觀情緒飆升，但他很快高價賣出所有股份，賺了 6 千多萬美元，消息傳出後股價暴跌。跟風買在高點虧幾百萬美元的散戶以「證券欺詐」罪名控告 Ryan Cohen，這 emoji 就列為罪狀之一，律師辯護說這不過是個漫畫符號何必當真，但 2023 年 7 月意見被駁回，法院認為結合語境看，emoji 並不清白，應負誤導投資者之責。

願打願挨、水深慎入的股票交易之外，買賣糾紛也是 emoji 常遇到的金錢麻煩，使用者往往貪圖方便或好心做壞事，最常見的 emoji 最容易中招。2023 年 6 月江西某男子在微信用「OK」emoji 回覆就變成債務擔保人，然後又因為擔保對象沒按時還款也變成被告。

無獨有偶，加拿大農民和江西男子同病相憐，買家發給農民採購合約並在聊天室要求確認時，農民只回了「大拇指」emoji，但買家沒有收到貨物後控告農民違反合約，農民覺得委屈，他說這 emoji 不代表同意買賣，只是表示他收到合約。2023 年 7 月他們鬧上法庭，法官裁定「大拇指」emoji 與電子簽名有同等效力，農民需賠償約 6 萬美元。

農民辯護律師問：今天用「大拇指」就等於簽合約，那常見的「碰拳頭」和「握手」是否也可以？這門一開，法院還要處理其他官司嗎？但法院真這麼覺得，他們不能也不該阻止 emoji 普及，也準備好應付更多挑戰。

其實使用小眾 emoji 同樣有風險，且早有案例。以色列某夫妻打算租房，發給房東一串表符：笑臉、彗星、香檳酒瓶、跳舞女郎、勝利手勢還有花栗鼠。房東以為同意租房，就把租房資訊撤下，結果這對夫妻不再回覆，房東怒告夫妻，法官也支持房東論點，雖然 emoji 不具法律約束力，但傳達樂觀正面訊息，判夫妻賠償房東約 2,200 美元租金損失。

除了股市風雲和買賣糾紛，emoji 還現身形形色色、大大小小案件，販毒、賄賂、性騷擾，甚至謀殺。這些語境的 emoji 成了遮羞布、潛規則、黑道規矩，「糖果」、「酒杯」代表藥物，「茄子」、「桃子」、「紅唇」可能有性意味。

▲ 和毒品有關的「黑 emoji」。

2016 年法國法院判某 22 歲男子三個月監禁，原因是他給前女友簡訊有手槍 emoji，法庭認為這是「真正的威脅」，不知是否和此案件有關，之後手槍 emoji 多次更改，2016 年蘋果先改成水槍，2018 年 Google、三星、微軟、Twitter 等也紛紛跟進。所有人的快樂建立在一人的悲傷之上。中國江蘇高等法院說 2018 年後共 158 起將 emoji 當成證據的案件，「按讚」、「OK」、「太陽」等 emoji 寫進判決書，emoji 成為合法文字之一。

聖克拉拉大學法學教授 Eric Goldman 也發現，僅 2023 年美國就有 200 多起和 emoji 有關的法律案件，2016 年僅 25 起。emoji 為網路通用語言，但現實並不總是簡單的「看圖說話」，要理解完整意思，還得取決於語氣和語境，「翻譯」emoji 偏主觀，也缺乏標準，是讓法官最頭痛的地方，但也是突破點，「OK」在這個法院案件可能表示同意，那個法院案件就不一定。

emoji 學問博大精深，法官也要從頭學起。Dictionary.com、Emojipedia 等詞典或表情符號網站，往往會指出表面意思和深層意思，法官判案既要看上下文，也要像翻法條參考定義。無論是啥意思，最好別隨便理解，本來只是意思意思，以後要多用點心思，記得用文字補充意思，避免讓法官主觀拍板。

emoji 容易誤解，可能一開始就注定了

拋開亂用 emoji 的人不談，emoji 就沒錯嗎？emoji 起源於日本，由日語「絵」（e）和「文字」（moji）組合而成，軟銀手機內建 90 個黑白字元，公認是最早的 emoji，傳簡訊時取代文字，但此手機失敗後鮮為人知。1999 年 emoji 之父、設計師栗田穰崇從漫畫、漢字和街道標誌取得靈感，為任職電信公司開發 176 個 12×12 畫素的彩色圖，代表天氣、交通等日常事物，很快流行起來，也幫後來的 emoji 奠定基礎。

2010 年 emoji 因蘋果 iOS 5 推出表情符號鍵盤普及北美至全球，並由 Unicode 聯盟負責標準化，每個 emoji 從此有了字元編碼，以便相容不同系統、設備、平台。聯盟也負責每年審批和增加新 emoji，但 emoji 在不同系統畫風不統一，因 Unicode 聯盟只訂定 emoji 外形和文字說明，蘋果、Google、微軟等可照自己設計指南微調，然後推出新 emoji。

誤解可能就在這過程形成，如「皺眉的人」emoji，蘋果和 Google 版愁眉苦臉，但三星版看起來火氣很大，好像隨時要幹架，好在 2023 年 10 月修改，愁容滿面加入新家。

▲ 上起蘋果、Google、三星。

不過不要太高估人類的理解力，就算相同畫風 emoji，也不一定有共識。任何人都可提交新 emoji 提案給 Unicode 聯盟，其實每個申請都寫明 emoji 初始意思，但到使用者手裡後，解釋權就不在設計者手上了。你或許不知道，「男媽媽」emoji 原意是「腹部腫脹的男人」，除了代表跨性別男性等群體，也能傳達吃撐之意。也有設計者 emoji 普及後才發現，考慮不夠周密，自己心血遭大多數用戶誤解，但悔之晚矣。

日本味「溫泉」emoji 很多外國人都以為是熱茶、熱湯甚至餐廳，日本政府痛定思痛，東京奧運前考慮加入三個泡湯的人，但到現在還沒改，Unicode 聯盟通常也不接受 emoji 底層更新。

「書呆子」emoji 也有類似問題，使用者多年後才發現不對勁，因最初版本幾乎都戴眼鏡、長齙牙，但考慮到是刻板印象，Google、Meta 等去掉齙牙，蘋果、三星、微軟卻留著齙牙；2023 年 11 月英國某 10 歲男孩對 iPhone「書呆子」emoji 不滿，覺得指稱戴眼鏡的人是兔子或老鼠，故發起線上連署要求蘋果調整，但未有回應。

和年年更新流行語類似，emoji 不會單獨存在，會跟著文化潮流改變意思，普通 emoji 也可能某語境下造成冒犯。讓韓國男性玻璃心碎滿地、暗示嘲笑某部位尺寸的「捏手」emoji，2023 年鬧出很多風雨，某動畫工作室還被逼道歉，不管遊戲宣傳影片、廣告海報還是日本動漫，只要有一點嫌疑，都遭自尊受損的韓國男性顯微鏡掃射和集體聲討。

但「捏手」emoji 官方說明文件只說它有表示某物小或少的意思，如錢包不鼓、時間不多、離當場去世差一點，只是情緒激動的韓國男性網友又將它送上藝術新殿堂，從此「捏手」emoji 泛指變成特指，若進軍韓國市場不得不消失，一勞永逸方法可能只有不畫手。

文字通膨，emoji 也不能讓人好好說話

emoji 還有「遠房親戚」emoticon，後者起源於美國，是「情緒」（emotion）和「圖示」（icon）組合詞。1982 年卡內基美隆大學計算機科學家 Scott Fahlman 用標點符號創造「:-)」和「:-(」視為 emoji 純文字「祖師爺」。Scott 看到發文者有時會和他人起衝突，故建議用 🙂 表示笑臉開玩笑或諷刺，以 🙁 表示哭臉，嚴肅消息時用，減少誤讀。

雖然 emoji 和 emoticon 起源不同，都可看成網路時代的「象形文字」，融合圖文各自特性，可更生動聊天時表達微妙情緒。某種程度初衷是讓人「好好說話」，無法面對面時，彌補簡訊或信件不足，有研究者指「積極 emoji 就像錄音設備閃爍的燈」，現在我們又有更生動的動圖，但出發點善良的計算機科學家沒有想到，人們越來越不能好好說話。

以前 emoji 填補情緒，現在似乎更偏表演和再造情緒，誰沒有回過一串「哈哈哈哈哈哈哈」但滿臉冷漠？當某詞用太多反而不真誠，要發明新表達或重複更多次，才能顯得不敷衍。我們已離不開 emoji，卻未必表現得更友善，而是怕別人覺得自己不夠禮貌。歐美也有這種文化，辦公通訊軟體 Slack 調查九千多名受訪者，多數人認為如果沒有 emoji，訊息就不夠完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