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4 年 TGA 大獎，為什麼嘗到一絲走味？

今年遊戲大獎（The Game Awards，TGA）大概是頒獎典禮創立十年來爭議性頗高的一屆。號稱「遊戲界奧斯卡」的 TGA，從提名名單到最終得獎結果，每環節都是全球玩家熱議的話題，特別是中國玩家投票力量與文化影響力愈發重要背景下，今年 TGA 評選結果呈現遊戲產業變遷縮影，暴露種種矛盾與問題。

今年 TGA 恰逢十週年，理應成為里程碑盛典，頒獎結束後也難免爭議。對中國玩家而言，史上首款中國自產 3A 大作〈黑神話：悟空〉未能拿下年度最佳遊戲，由半路殺出的〈宇宙機器人〉搶下最受矚目的年度遊戲。

這次看起來像「中國市場熱切關注」、「歐美媒體政治正確傾向」兩者間拉鋸後的結果，使 TGA 呈現不想阻礙歐美媒體的政治理念、也不想得罪中國市場，故來個不得罪兩者的選擇，這奇妙感受是大部分玩家或「未參與投票」的媒體人過往少見，有種「既讓評審表現自我，但也不想得罪中國玩家，好吧那讓我們來搞個中庸之道」的奇妙感受。

中國遊戲影響力的崛起

今年的 TGA 儼然成為地緣政與產業生態激烈碰撞的舞台：在中國遊戲市場崛起的背景下，〈黑神話：悟空〉這款中國本土的全新 3A 大作在全球市場上取得驚人的成績。今年 8 月發售後三天狂賣千萬套，截至目前全球銷量逼近三千萬里程碑，無論技術力還是商業表現，都讓它成為今年遊戲市場最高調明星作品之一。

〈黑神話：悟空〉之所以受如此矚目，背後意義不純是遊戲品質，更關乎中國遊戲產業長久於全球市場缺乏話語權的歷史背景。身為中國首款以國產團隊開發的 3A 大型動作遊戲，這種等於「村裡第一個大學生」的特殊地位，讓這款遊戲在中國市場引發連串效應：包括從遊戲內場景拍攝地現在是熱門旅遊景點、配樂巡演場場爆滿、資本市場的相關概念股狂飆、類學術論壇對其文化科技結合成就的讚譽，〈黑神話：悟空〉無疑將中國遊戲產業的地位，拉到一個前所未見的高度。

然而，站在國際舞台 TGA 的話，〈黑神話：悟空〉雖然視為中國新勢力的代表之作，熱度、民族情感凝結甚至故事性卻未必能為歐美評選者理解。更尷尬的是，2024 年整體算是遊戲界的小年，大型重量級競品有限。同樣入圍年度最佳的幾款作品：如〈宇宙機器人〉、〈小丑牌 Balatro〉、〈最終幻想 7：重生〉、〈艾爾登法環：黃金樹幽影〉、〈暗喻幻想〉等各有其特色或擅長，但若對照往年 TGA 年度最佳遊戲的水準來看，今年的參賽作品就顯得有些差強人意。即便你說〈黑神話：悟空〉可能尚未達到過往一些經典 3A 遊戲的水準，但擺在今年來看，卻也不是這麼差勁。

▲〈宇宙機器人〉得獎有不少人訝異，即便它本質上是款好遊戲。

尷尬的 2024 年最佳遊戲名單

而這正是今年 TGA 最尷尬的地方：假設今年遊戲業出品水準依舊，例如 2022 年的激烈競爭，從〈艾爾登法環〉、〈戰神：諸神黃昏〉兩大作品以外，還有〈異度神劍 3〉、〈地平線：西域禁地〉也廣受好評，甚至連入圍的小品遊戲〈Stray〉也是叫好叫座；2023 年也有〈柏德之門 3〉、〈心靈殺手 2〉、〈薩爾達：王國之淚〉等叫好叫座的強力遊戲競爭。但 2024 年的最佳遊戲入圍看來卻有點乏善可陳，導致若按照以往的標準衡量，〈黑神話：悟空〉理應是今年度最佳遊戲的有力角逐者──畢竟從銷售表現、話題性、技術層面看來，即便他可能與過往的最佳遊戲相比仍有不足之處，但事實就是今年的最佳遊戲角逐者大都差強人意，所以才會導致中國玩家對得獎有所期待。

讓〈宇宙機器人〉這種小品獲得大獎，顯然是讓人有些意外，它雖有 Sony 的支持，也拿到最佳家庭遊戲（明明是個單人遊戲）等意料之外的獎項，但整體規模與影響力顯然不似過往那些年度最佳的龐然巨作。結果就是許多人跌破了眼鏡，而在颱風眼中心的〈黑神話：悟空〉，則是拿下最佳動作遊戲和玩家之選（當然與中國玩家能夠投票有關係），但年度最佳這個指標性獎項卻給了一款輕量、簡約的〈宇宙機器人〉，不但引發了中國玩家的憤慨、同時也讓許多在關注此獎項的人錯愕。

認真說，今年入圍的每一款遊戲都是好遊戲，但得獎的〈宇宙機器人〉放在過往的年代，不蓋可能符合玩家一般對於「年度最佳遊戲」的理解。假設你是叫〈黑神話：悟空〉跟〈博德之門 3〉、〈巫師 3〉等遊戲角逐最佳遊戲，那輸給這些歷史性強作，反彈的聲音絕對遠比輸給〈宇宙機器人〉小很多──即便是輸給一個資料片〈艾爾登法環：黃金樹幽影〉，中國玩家可能都還可以接受，即便這資料片的創意與樂趣遠不及〈艾爾登法環〉主程式片當初帶來的驚喜。

▲〈黑神話：悟空〉獲最佳動作遊戲，但無法滿足中國社群。（Source：影片截圖）

但會有這樣的結果，假設你從一開始有在關注〈黑神話：悟空〉在歐美社群的反應，可能就不意外了。來自歐美的遊戲媒體在過去一年中對〈黑神話：悟空〉態度並不算友善，尤其從 2023 年底開始，IGN 法國曾以帶有輕蔑意味的評論嘲諷遊戲中經典的金箍棒元素，惹來中國玩家與相關理解〈西遊記〉神話的社群不滿。2024 年夏季宣傳期間，也有歐美媒體對〈黑神話：悟空〉不斷提出與遊戲品質無關的政治正確指控：如團隊性別比例、性別議題等，並在評測時給出較低評分。

換句話說，握有大部分投票權的歐美媒體，這一年多來對〈黑神話：悟空〉的低評價，可能正是〈宇宙機器人〉獲獎的關鍵之一：TGA 的投票機制中，媒體占 90% 權重、玩家占 10%，雖然這次也有中國媒體進入投票評審環節，但大部分仍為歐美遊戲的權威媒體。即便是今年的遊戲狀況不若以往，歐美媒體可能也不願意輕易地把這個指標性獎項，給予一個初次登上全球舞台的中國 3A 遊戲廠商──特別是中國市場本身與歐美媒體的政治正確隔閡極深。

但諷刺的是，今年 TGA 試圖積極開拓中國市場。在今年的 TGA，官方首次在 B 站、小紅書、微博、抖音等多個中國玩家聚集的社群平台全面布局、甚至開啟投票管道──似乎在示意中國玩家的聲音能夠被世界聽見。TGA 創辦人兼主持人 Geoff Keighley 更是親自進駐繁中社群，對中國市場展現前所未有的重視。但有趣的是，為了中國市場做了這麼多，但最終卻還是在拉扯中得罪了中國市場。

來自地緣政治的「走味」

TGA 的創辦人 Geoff Keighley 的成長經歷、其實代表著美國遊戲媒體圈的傳統思維：自小接觸前沿遊戲與主機，父母是奧斯卡影藝學院成員，他從青春期就萌生「遊戲界何不如電影般擁有奧斯卡？」的理想。從早年的 VGA 到 Spike TV 頒獎典禮的曲折經歷，再到 2014年自掏腰包創辦 TGA，Geoff 試圖打造一個真正為遊戲人服務的最高殿堂。然而隨著遊戲產業的全球化、多元文化衝擊，加上 TGA 的影響力日益龐大，這個所謂「真正為遊戲人服務」的想像，在現今的世代已演化為政治立場與信念的角力場。

TGA 的商業化、政治化在具有影響力後就很難避免──許多廠商也都會選擇在 TGA 的場合曝光自己的新遊戲，光是這次頒獎就有頑皮狗的新作、〈巫師 4〉、〈鬼武者〉、〈大神〉等遊戲公布將上市，在 E3 展停辦的現在，這個場合成為大廠爭相曝光的區域。既然影響力至此，每個媒體都希望能在 TGA 這樣的場合發揮自己的影響力，也就見怪不怪了。

▲ TGA 公布的超級大作〈巫師 4〉。

而洽逢 TGA 舉辦十週年之際，這個展會已經進入一個尷尬的十字路口：一方面想要擴大中國遊戲社群的參與、一方面卻又需要保持歐美媒體對於這個獎項的熱度。但很明顯地，〈黑神話：悟空〉引發的並非是一個中國 3A 遊戲崛起的正向效應，反而是更像東西方彼此間持續較勁的信號。這次的年度最佳遊戲是一個看起來誰都不得罪的選擇，但卻真真正正得罪了所有人。

從這次的風波看來，如果中國市場往後出現一個類似「東方 TGA」的獎項出現，我想所有人也不會太意外。

（首圖來源：影片截圖）